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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资助的寒门书生萧玉生遭人暗算。
他身中媚药,我自愿献身于他。
我倾慕他十年,甘愿奉上自己。
可他的青梅竹马柳芜漪撞破了我们的云雨之事。
心神俱乱之下,竟被疾驰的快马撞飞死亡。
萧玉生抱着我,言说不怪我,还向我求了亲。
父亲因此彻底将家业交托于他。
可他却在成婚前夕,设下毒计,让父亲丧生于马蹄之下。
在我悲痛欲绝之时,萧玉生将我带到马场。
他把我推下马,让马群踩踏我的身躯,把我身躯踩成肉泥。
只为让我品尝柳芜漪临死前的苦楚。
“若非你这贱婢暗中下药,我怎会碰你?”
“芜漪又怎会香消玉殒!我恨你,你们都该死!”
无尽的痛楚之后,我竟回到了萧玉生中药的那一日。
1
萧玉生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烦躁地扯开儒衫,锁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低喃着我的名字,目光却如狼似虎地盯着我。
“你竟敢算计我?”
萧玉生咬牙切齿,声音嘶哑。
“滚出去!”
“姜琳琅,你去何处?我……”
我脚步一顿,旋即决然转身离去。
前世亦是如此。
分明是他情难自禁,将我压在身下。
可柳芜漪出事后,他却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
我倚在门边,听着房内传出压抑的喘息,静候柳芜漪的到来。
与前世无异,柳芜漪很快便寻了过来。
她寻来时,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一怔。
旋即,眸中闪过一丝戒备。
“你这狐媚子又在耍什么花招,莫不是已经进去过了?”
我摇头。
“萧玉生在里面等你。”
她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我。
“你守在门口,是怕旁人坏了你的好事吗?整个姜府谁不知你痴恋萧玉生,连书房都不准婢女踏入。”
被她戳破心事,我心中一阵酸楚。
是,我倾慕他,人尽皆知,连父亲都劝我莫要执迷不悟。
前世我怎会以为萧玉生不知道,任由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
“往后,我对他再无半点念想,你快进去吧。”
她显然不信我的话。
但当她看见房内的萧玉生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你最好如此。”
她警告般地瞪了我一眼,便急不可耐地快跑进去。
我替他们掩上房门,听到了萧玉生低沉而满足的闷哼。
我无法抑制地去想象房内的旖旎景象。
萧玉生会否如前世对我那般,轻柔地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说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女子,定不相负。
不,他对她,定会比对我更温柔,更虔诚吧。
想到此处,我的指甲不自觉地抠进门框,木屑刺入指甲缝中也浑然不觉。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
也好,至少父亲不会再被我连累了。
不愿再听下去,我逃回房中,颤抖着打开父亲飞鸽传书。
“傻丫头,你不要执意留在萧玉生身边!想爹可马上来找爹。”
我拿出一直飞鸽,写了心中所想,“爹,女儿要离开这里!”
“女儿现在就想去爹爹那里。”
放了飞鸽,飞鸽传输迅速,爹爹早就搬离别院,去城里居住。
他收到飞鸽传书不过两个时辰,飞鸽就回来了,“好好,我这就让人为你办理前往京城的通行文书。”
母亲早逝,父亲身边只有我。
我却一直只知追逐萧玉生,为了方便他赶考,搬来别院居住。
隔壁房间的动静,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后,声音之大,整个别院都清晰可闻。
我坐在膳厅,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饭菜。
直到将近用膳完毕,他们二人才姗姗下楼。
柳芜漪步履虚浮,双腿发软,面上却带着娇羞的红晕。
我放下碗筷,便欲离去。
“怎的,做了亏心事,便想逃么?”
萧玉生一把拽住我。
他打心底里认定是我给他下了药。
在他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
我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2
“并无此事。只是用膳结束,不愿扰了二位清静。”我淡淡回应。
萧玉生闻言,眉宇间阴云更甚,“你这般口是心非、矫揉造作的模样,当真令人厌恶至极。”
身侧的柳芜漪亦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紧攥着裙摆,强忍心头刺痛,他从不避讳在旁人面前这般羞辱于我。
“张婶,往后膳食备下双份,芜漪也要住下。”萧玉生吩咐道。
张婶面露难色,朝我看来。
这宅院本是我的,萧玉生能入住于此,亦是因我之故。
如今,他竟要随意让人入住,还把自己当主人,妄想鸠占鹊巢。
“日后,芜漪便是这宅院的女主人,你当唤她一声嫂夫人。”萧玉生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柳芜漪闻言,得意地扬起了下颌。
我只觉喉间一阵干涩,“我爹娘膝下唯有我一人,连兄长都无,何来嫂夫人一说?”
萧玉生脸色骤变。
往昔,为了昭示主权,我常对外宣称他乃我长兄。
此时,父亲传递信息的人打破了僵局。
想是关于通行文书之事,便和父亲叫来的人往楼上走去。
“玉生,琳琅可是瞧不上我?都是妾身拖累,让你也受她的脸色。”柳芜漪娇柔的声音隐约传来。
“并非你的过错,皆是我往日太过娇惯她了。”萧玉生温声安抚。
走出饭厅前,我回首,恰与萧玉生阴郁的目光相撞。
“小姐,文书已呈递,走的加急通道,这两日便有回音。”管家恭敬的声音跟我禀报着。
“有劳先生了。”我轻声道。
尚有两日,我便要离开此地了。
目光环视这间屋子,我将自己困于此十年,只为能伴在萧玉生身侧。
“琳琅,我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伯父厚望。待我入仕,定会护你周全,让你一生无忧,做个受尽宠爱的千金大小姐。”
初见时,萧玉生虽衣着简朴,但他眼中的光芒,胜过我所见的任何美景。
房门忽而被推开,萧玉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想进来。
“且慢。”我急忙阻止。
“你又在闹什么?可是因今日我与芜漪之事?”他径自走了进来。
“你两之事与我何干。”我背对着他,开始收拾行囊。
“明知你在赌气,方才竟连兄长都不认了。”他步步逼近。
“适才与你说话之人是谁?”他追问。
明明不喜我,却偏要处处管束。
这些年来,萧玉生从不允我与任何男子有所往来。
“与你无关,我跟谁接触是我的事情。”我冷冷回应。
萧玉生脸色愈发阴沉,“姜琳琅,你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那些盘算。我心悦之人未有芜漪,即便你再痴缠十年,我俩亦无可能。”
“幸而你晨间识趣离去,否则一想到与你有所瓜葛,我便觉恶心至极,毫无兴致可言。”
我整理衣物的手一顿,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用这些言语伤我。
“你出去,离开我的房间。”我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他站定不动。
我心头生气,纤手抵住他胸膛,奋力将他往门外推去。
在门扉阖上之前,萧玉生目光如炬。
“琳琅,日后待芜漪好些。”
“定要待她如亲兄一般,否则,我必不饶你。”
官办通行文书一事颇为顺遂,当即便有了结果。
“定明日清晨启程。”我吩咐道。
“小姐,如此仓促?”
“越早越好。”
回到居住的院子大门前,却发觉门锁已更换。
“莫要浪费力气,锁已尽数更换。”柳芜漪从房中走出。
“谁允你如此行事?”这宅院乃爹爹为我置办,她有何资格擅自做主?
“自然是我未来的夫君,这宅院的主人。莫说这间屋子,便是这整座宅院及其中所有,皆归我所有。”
柳芜漪语气中满是得意,“你莫非还以为这里是你家?”
萧玉生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赶走。
柳芜漪从身后取出一个妆奁,打开,“大小姐的物什,瞧着便是贵重。”
“还给我!”我急声道。
“那可不成,玉生已赠予我了。”柳芜漪拒绝。
“萧玉生无权处置。”
我急切地伸手去夺。
“妆奁之物尽可予你,唯独那玉簪子,乃我娘亲遗物……还给我!”
3
那玉簪子是娘亲过世前最后一个生辰赠予我的,是我最珍视的念想。
“这玉簪子瞧着,似乎不甚结实。”柳芜漪故作失手之态。
“别!”我惊惧得心胆俱裂。
争夺间,玉簪子自楼阁之上坠落。
“啪”的一声,玉碎之音,清冽如冰,刺入骨髓。
我跌跌撞撞奔下楼去,玉簪子已碎裂成数段,拾取时,双手颤抖不止。
碎玉锋利,割破了指尖。
心口亦如指尖一般,如针扎般难忍。
“这是怎么了?”萧玉生归来,见此情景,出声问道。
“萧玉生,娘亲留给我的玉簪子,碎了。”我跪倒在地,泪水涟涟,浸湿了裙摆。
娘亲病逝那年,是萧玉生伴我熬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他深知这玉簪子对我的意义。
萧玉生在我身畔蹲下,眉宇间似有不忍。
“怎会如此?”他轻声询问。
“我识得一位技艺精湛的匠人,不若把这玉簪子送去,请他妙手回春,可好?”
“真的可以吗?”我抬眸望他,眼中燃起希冀。
只要能修复娘亲的遗物,其他一切,我都可以不在意。
“定然可以,莫哭,这般模样便不好看了。”他温言安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上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玉生哥哥,琳琅妹妹说我不配与你相伴,要将我赶出府去。还说什么她得不到的,宁可毁去,便将那玉簪子掷了下去。”柳芜漪奔下楼来,哭诉道。
“我没有。”我急忙辩解。
萧玉生却已缓缓起身,他眼中的怀疑如利刃般刺痛我心。
柳芜漪撩起衣袖,露出臂上红痕。
“她,她方才还打了我。”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我指上所戴环钏,其痕赫然印于她臂上,宛若烙印。
那是方才争夺玉簪之时,无意间留下的。
“是因她先动手抢夺。”我试图解释。
“谎话连篇,动手伤人,又在此惺惺作态。姜琳琅,你何时变得这般不堪?”萧玉生满目失望,言语间尽是责备。
“不是的,我没有!”我连声否认,心急如焚。
他一把夺过我怀中碎裂的玉簪子,神色冷漠。
“竟连你娘亲的遗物,都可拿来作这等博取同情,简直禽兽不如。”他拂袖而去,往庭院柳向走去。
萧玉生步履匆匆,我几乎追赶不上,跌跌撞撞奔在他身后,数次被庭院中的花盆绊倒,摔倒在地。
“你要作甚,还给我!那是我娘亲的遗物。”我奔至他身旁,拼命拉扯他的衣袖。
慌乱间,指甲划过他的颈项,留下一道血痕。
萧玉生反手便是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疯了不成?姜琳琅,你究竟在胡闹些什么!”他怒斥道,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他竟然,打我?
自重生以来,我所求的不过是远离他们。
情爱我已不奢求!
这座宅院我也可以拱手相让。
为何还要如此欺我?
“是柳芜漪抢夺我的物件,是她将娘亲的玉簪子摔碎,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于我!”我声嘶力竭地质问,泪水夺眶而出。
“事到如今,你还要装模作样,我往日竟未曾发觉你这么擅长演戏?”萧玉生眼中的失望更甚。
“我对你当真失望至极。”
萧玉生高举起那碎裂的镯子,猛然掷入庭院中的莲池。
“不要!”我惊呼一声,不顾一切跃入池中。
冬日寒水,冰冷刺骨,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莲池乃是活水,玉簪子迅速被水流冲走,转瞬便不见踪影。
“为何要如此待我?”我跪倒在水中,嘴唇颤抖,声音嘶哑。
“你父不在,我有责任教导你待人接物的礼数。”萧玉生冷冷地看着我,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
“这两日去珍宝阁购置二十件珠宝赔与芜漪,否则,你休想再见到我。”
我抬头望他离去的背影,脸上水珠滑落,分不清是池水还是泪痕。
“小姐快些起来,仔细着凉。”婢女捧着锦帕,在一旁焦急劝道。
我浑身湿透,瘫坐在莲池中,回首望见萧玉生正在厅中安抚柳芜漪,他温柔地为柳芜漪拭去泪痕。
我头一次觉得萧玉生这么面目可憎,也恨自己还倾心过这般凉薄之人整整十年。
4
任由婢女拭干我身上的水渍,将我裹进厚厚的锦被中取暖。
我只觉一阵阵寒意侵袭,头脑昏沉,似是染了风寒。
此刻,我无比思念父亲。
只要熬过今夜,我就可以脱离这个囚笼,再也不用跟这二人有什么瓜葛。
夜里,我住在偏房,萧玉生却不请自来。
他手持账簿,面色阴沉如冰:“为何账上多了一笔盘缠支出?你要去何处?”
“与你无关。”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愿多言。
“可是因为今日我护着芜漪,你便心生怨怼,闹起脾气来了?”他竟在床沿坐下。
“芜漪与我一样,出身寒门,你理应善待于她。”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爱慕我不该让你变得这么心胸狭隘,我不愿再见到今日之事重演,你吃味也该有个限度。”
我头晕目眩,连辩解的力气都已耗尽。
“你大可放心,你与柳芜漪情投意合,我真心祝你们白头偕老。从此以后,我与你们,再无纠葛。”
萧玉生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强迫我与他对视:“姜琳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撒谎?你对我的情意,我岂会不知?你素来连个婢女都不许靠近我,又怎么会真心祝福我们?”
我双目泛红,奋力挣脱他的钳制:“往日是我年幼无知,但今后绝不会再犯。无论是柳芜漪,抑或是旁人,我皆不会再放在心上。”
“尽说些赌气的话。原本我还担忧你是否真要离去,如今看来,不过是使小性子罢了。”他语气笃定。
“似你这般娇生惯养的千金,除了纠缠我,还能做些什么?我早就习惯你张牙舞爪地驱赶我身边的所有人,现在又何必故作清高大度?”
“听话,我会保你一世衣食无忧,只是莫要再去奢望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他伸手为我掖好被角,动作轻柔。
我只觉四肢百骸一阵冰冷,一股厌恶之感涌上心头。
萧玉生忽然拿起桌案上的一个珍珠发簪。
“还敢说你不恋慕我?怎的八年前我赠你的小玩意儿还留着呢?”
我全然不知这发簪怎会在此处。
“许是柳芜漪觉得这不过是件不值钱的赝品,将我的旧物丢弃时一并扔进来的。”我冷冷道,一语双关,既讽刺了柳芜漪,也嘲弄了他。
萧玉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芜漪绝非贪慕虚荣之人,分明是你自己珍视此物。”
“四年前,你为了这支发簪,可是连遭遇歹人险些丧命都不肯松手。”
当年的恐惧,至今仍历历在目。
可是一想到这是萧玉生赠予我的唯一一件礼物,我便生出无尽的勇气,甚至可以舍弃性命。
往昔他赠我的物件,即便只值十文钱,我都视若珍宝。
可直到现在,见他携柳芜漪出入珍宝阁,挥金如土,我才幡然醒悟,真正爱慕你的人,只会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珍宝都捧到你面前。
我夺过发簪,毫不犹豫地丢出窗外。
萧玉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发簪“扑通”一声,落入庭院中的水池里。
“你疯了?”
萧玉生怒不可遏,朝我咆哮,“怎能将我赠你之物,随意丢弃?”
“不喜欢了,不愿要了,自然便扔了。”我静静地凝望着他,心如止水。
萧玉生面色铁青。
他瞥见我房中的行囊,忽地转身离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他从外锁上。
“你哪儿也别想去,好好待在家中反省!”
我气恼地拉扯房门,却纹丝不动。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是我妹妹,我身侧的位置永远为你留着。”
可他身侧的位置,我早已不屑一顾。
天光破晓。
我听闻萧玉生命全城所有的高门绣坊都携嫁衣前来府邸,供柳芜漪挑选。
我悄然打开房门,拉着行囊,从后花园悄然离去。
临上马车前,我回首望去,只见嬷嬷立于花园之中,拭泪向我挥手。
这是我的家,我怎么能因萧玉生困于此地?
车轮辚辚,驶向渡口。
我最后回望一眼那高墙深院,十年禁锢,终得解脱。
5
萧玉生端坐于正厅,凝视着柳芜漪一件又一件地试穿新衣。
“郎君,这件可还入眼?”
他木然颔首,思绪却飘向了远方,忆起了姜琳琅。
姜琳琅年幼时,总爱着一袭华美的襦裙,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娇憨地说着要穿上最夺目的嫁衣,成为他的新娘。
那时,他似乎并未如此抵触。
究竟是何时开始心生芥蒂的呢?
或许,是从他入主商号,手握大权开始。
每当旁人提及姜老爷对他的提携之恩,他对姜琳琅的排斥与厌恶便会加深一分。
那些恩情化作无形的枷锁,而姜琳琅,便是这枷锁最真实的体现。
他忽而想去探望姜琳琅。
萧玉生起身,道:“我去瞧瞧琳琅,她晨起还未用膳。”
柳芜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不吃饭定是在使小性子,晾她一晾便是。郎君放心,嬷嬷自会备下精致的膳食。”
萧玉生强迫自己落座。
是了,那个娇纵的千金,是该给她些教训。
蜜月之行,如胶似漆。
一切皆如他所愿。
只是,每每不经意间翻看传信玉符,总不见姜琳琅只言片语。
萧玉生剑眉微蹙,心头掠过一丝烦躁。
深夜,他梦回年少,姜琳琅如乳燕投林般扑入他怀中,软糯地唤着“哥哥”。
他含笑伸手去揽。
猛然惊醒,柳知南柯一梦。
一月后,他们返回府中,却不见姜琳琅的身影。
“我们归来,她竟不知前来相迎,当真失了礼数。”
柳芜漪又在数落姜琳琅对她的不敬。
这是头一回,萧玉生没有顺着柳芜漪的话说下去。
他心不在焉地应付两句,便径直去敲姜琳琅的房门。
“玉生!”
柳芜漪在身后唤他,却唤不住他,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房中弥漫着清冷的气息,空寂无人。
他一把拉开衣橱,里头空空如也。
“嬷嬷!”
萧玉生的声音微微颤抖。
“琳琅何在?”
嬷嬷垂首不语。
“小姐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离去。”
萧玉生立刻取出传信玉符,拨通了姜琳琅的讯号。
“您所拨的讯号为空号,请核实后再拨。”
萧玉生心头一慌。
他想去找姜老爷索要姜琳琅的新讯号。
柳芜漪从身后紧紧抱住他。
“她定是恼了我们。”
“姜琳琅素来仗势欺人,此刻定是等着你低声下气去哄她呢。”
萧玉生浓眉紧锁。
“可是……”
“便是因你往日太过纵容,才将她惯成了这般模样。放心吧,再过几日,她自会忍不住回来的。”
萧玉生心头微震,隐隐有些不安。
转念思忖,却又觉此言不无道理。
这些年来,姜琳琅总是追逐着他的身影,从未需他费心去哄。
纵使再生气,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她舍不得他。
“大不了……”
萧玉生低声呢喃。
“到时让她做我的外室,她定也是心甘情愿的。”
思及此处,萧玉生心下稍安。
柳芜漪紧贴着他的后背,唇角微微上扬,暗自松了口气。
我倚坐舟中楼阁,凭窗远眺。
目之所及,尽是苍翠欲滴的林木与连绵起伏的黛色远山。
此番心境,当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似挣脱樊笼的飞鸟,终得自在翱翔。
终于,我挣脱了萧玉生的藩篱。
往昔为了追随萧玉生的脚步,我足不出户,生怕伤了他那可怜的自尊。
如今,我终可随心所欲地过活。
欧罗巴的古堡,阿非利加的草原,亚美利加的峡谷。
我懊恼于自己竟错过了如此多绚烂的风景。
但转念一想,又庆幸自己尚有机会重头来过。
我学会了打马球,学会了射箭,做了许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只是身旁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侧首看向邻座的男子。
他是大宋最年轻的状元郎,前年在京城诗会拔得头筹,今年更是成为御前红人。
当之无愧的诗仙,宋长安。
回想起当初在京城诗会上,父亲神秘兮兮地将他推至我身旁。
还朝我挤眉弄眼。
“乖宝,这可是为父亲自把关的,绝佳良配。”
确是绝佳。
肩宽腰窄,气质出众。
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见异思迁。
这几月来,我竟一次都未曾想起过萧玉生。
自然,宋长安需全程以扇遮面。
否则我们早已被狂热的诗迷团团围住。
“抱歉,是我父亲为难你了,你无需耽误正事。”
我在宋都御街,轻舔着糖人,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
“莫非,陪伴我便是父亲雇你的差事?”
6
他折扇一收,笑道:“公子当真未曾忆起我是何人?”
我怔然。
他取过一柳丝帕,轻柔拭去我唇畔的残渍,我的面颊瞬间烧起一片绯红。
宋长安轻笑出声。
“是我自作多情了。原本还在我家里,听闻伯父与家父闲谈,道及姑娘欲出游,便推了原定的行程,厚颜随行。”
我心下诧异,听他口吻,似与我家颇为熟稔,可我却毫无印象。
“看来姑娘是真的将我忘却了。”
他神色黯然。
我心中愧疚,正欲出言宽慰。
他却伸出左手,无名指上一道浅浅的疤痕,赫然入目。
我凝视良久,往昔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莫非……”
宋长安轻抚我的发顶。
“小傻瓜,可算想起来了?”
宋长安,乃家中世交之子。
自幼便喜跟随于我。
昔年上元夜观花灯,我看得痴迷,竟忘却将手中花灯掷出,宋长安一把夺过。
花灯却在他手中炸裂,血流如注。
那时我惊惧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反倒出言安慰。
自此,宋长安的左手无名指上便留了这道疤痕。
他戏言,这是我赠他的定情信物。
后来,他们举家迁往洛阳。
起初,我们尚有书信往来,可自从萧玉生闯入我的生命,我便将宋长安抛诸脑后。
“我一直寄雁书与你,为何后来你皆不回,甚至从未启封?”
宋长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
我不想让他知晓我与萧玉生的纠葛,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抱歉……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定是极好的,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诗仙了,哈哈。”
为掩饰尴尬,我笑得像个痴儿。
“无需致歉,你诸事繁忙,无暇回信也无妨,我会自己走到你身边的。”
宋长安凝望着我,目光温柔。
“幼时你不是戏言,未来夫婿必得是名动天下的诗仙?”
他眨了眨眼。
“我做到了。”
我心中蓦地一软。
儿时戏言,他竟铭记于心。
忽而,天光被遮蔽。
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
萧玉生双目赤红,伸手欲将我揽入怀中。
“琳琅,我总算寻到你了!”
“啪!”
宋长安挥手格开萧玉生的手,将我护在身后。
“休要碰她。”
萧玉生似才注意到宋长安。
宋长安戴着遮面的乌纱,萧玉生一时半刻怕也认不出他是谁。
“琳琅的护卫?速速退下,不知本公子是何人吗?”
我不想在大街上引人围观,低声质问他。
“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想你。”
“思之如狂。琳琅,你为何让我寻你不得?”
我觉得他此言荒谬至极。
“你不去管束你的娘子,纠缠我做什么?”
“我已与那蛇蝎妇人仳离!”
萧玉生怒容满面。
原来我与宋长安出游后,父亲便遣人详查我在京中诸事。
嬷嬷将一切和盘托出。
父亲未料我竟遭萧玉生如此欺辱。
盛怒之下,父亲立时罢黜了萧玉生的所有差事,又命人暗中查访柳芜漪。
萧玉生飞鸽传信问父亲为何罢免他时,父亲将他痛斥一番。
“竟养出个欺辱我儿的白眼狼!”
同时,父亲还给他传了一封信。
信中乃是柳芜漪蓄意损毁我簪子的证物,以及她买通春药的证据。
原来那日给他下药之人,正是柳芜漪。
难怪她当时来得那般及时。
不仅如此,柳芜漪实则已嫁过一次。
只因她在闺中之时,过于放浪形骸,曾三度小产,如今已难有身孕。
故此前夫以骗婚为由,将她告上公堂,判了仳离。
柳芜漪在乡里遭人唾骂,无颜立足,这才寻到萧玉生这青梅竹马,欲让他做个替罪羊。
萧玉生当时简直不敢置信。
他携此物证去寻柳芜漪对质,却见柳芜漪正在勾栏瓦舍中,与一众伶人厮混,场面不堪入目。
萧玉生怒火攻心,当场将柳芜漪按倒在地,拳脚相加。
手边有何物,便以何物击之。
手段极其残暴,最后柳芜漪的脏腑都流了出来。
因其行径过于恶劣,加之父亲不允人保释,萧玉生被直接关押了半年,等候开堂审理。
如今他能出来,乃是因柳芜漪欺骗他在先,官老爷念及他还要考取功名,便放了他。
“若非受此耽搁,我早已前来寻你。”
萧玉生声音哽咽。
“这段时日,我柳才明了自己真心所系之人。”
7
他凝望着我,眸中似有星河流转。
我不言,他便自顾自低语:“我心悦你,自儿时至今,从未更改。琳琅,你心中亦有我,是也不是?”
他眼中盛满期盼,双手微展,似是等我投入怀抱。
我却蓦然忆起前世,他纵马踏过我身躯的痛楚,历历在目。
我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那锥心之痛,仿佛犹在。
“不,我早已不爱你了。”
“那个爱你的姜琳琅,早已被你亲手扼杀。”
我拂袖欲去,他却疾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琳琅,莫要使小性子,随我归家。”
我蹙眉,奋力挣脱。
“放肆!”
他眼眶泛红,宛若被弃稚犬。
“你还在恼我,对不对?我赔罪,皆是我的不是。从前是我昏聩,此后,我眼中再无她人。”
“琳琅,无你,我生不如死。求你,莫要离我而去。”
我心中生惧。
宋长安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
“她已言明,你听不懂人话么?”
他吃痛松手,怒目而视。
“你算何物,有何资格插手我二人之事?”
“我么……琳琅的未婚夫婿。”
宋遭瞬间寂静。
他猛然蹙眉,看向我。
“琳琅,你为气我,也不该寻这等货色。”
他上下打量宋长安。
“瞧着身段倒是不错,是哪家倌楼的小倌?这种人不过贪图你的钱财,今日哄着你,明日便不知在哪位贵妇榻上了。”
我脸色骤冷。
“你嘴巴放干净些!”
宋长安不恼,反倒轻笑出声。
“哦?哪家小倌有我这般风姿?”
他徐徐摘下遮面的乌纱。
他面色一僵。
这是自然。
作为常与各商贾世家打交道的他,不可能不识宋长安。
宋长安不仅是诗仙,更是京城最年轻的状元郎。
他脸色煞白。
正欲开口,人群却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挤得一个趔趄。
“啊!是宋郎!”
“奴家仰慕您已久,可否为奴家题字?”
“郎君,可否与奴家合画一副?奴家倾慕您!”
他险些被人推倒,狼狈不堪。
我也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我的腰肢,将我护入怀中。
宋遭喧嚣,似都远去。
“老天爷!这是何事?”
“他二人是何关系?”
“莫不是……我还以为宋郎会与那赵家小姐在一处,我可喜欢看他二人一起对诗了。”
一片惋惜之声。
“今日是我与内子的私游,不便一一题字合画,但可与诸位留下一字。”
宋长安朗声道。
此言一出,更是惊倒众人。
自始至终,我面颊绯红,如火烧云。
直到人群簇拥着我们上了马车。
萧玉生始终未能挤进来,反被推搡数次。
我从未见过他那般落魄之态。
即便是当初家徒四壁,受人接济时,他亦是傲骨铮铮。
上车后,我低头绞弄手指,不敢抬眼。
“你这般说,不怕诗迷散尽?况且,谁是你的内子……”
宋长安握住我交缠的十指。
“我敬重诗迷,但我更在意你。”
“况且,我学诗就是为你。我愿天下人皆知我二人佳偶天成。”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雕花锦盒。
握着锦盒的手指微微颤抖。
盒中,一枚玉簪子静静躺在那里,像极了我娘留个我的那一支。
定是他知道娘给我的簪子摔碎一事,花了心思去沟通打磨的,可见用心。
“琳琅,你可愿嫁我为妻?并非因长辈之命,亦非为摆脱他人纠缠,只因我这个人。”
我本以为我会踌躇不定,但我并无。
我心如明镜,我愿与眼前之人相守。
“我愿意。”
他怔愣片刻。
随即欣喜若狂,簪子险些握不稳,簪了好几次才簪进我的发髻里。
“此言,此景,我已在心中演练近二十载。”
8
次日,宋父亲自来说亲了。
“早该昭告天下,亲家,一同商议婚事。”
举国哗然。
百姓们议论纷纷,消息传得比飞鸽还快。
我听闻坊间那些祝福的话语,只觉得每个字都透着喜气。
我坐在茶楼的隔间喝茶,一边听着其他人在谈论我的婚事。
忽而,便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琳琅……”
是萧玉生,那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
“你可是为了气我,才与他定亲?并非真心,对不对?”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我语气平静,却字字珠玑。
“我不爱你了,从知晓你心悦柳芜漪起,便不爱了。而今,往后,我心中唯有宋长安一人。”
“萧玉生,你该知晓,我从不曾将情爱视作儿戏。”
他自然知晓,我倾心一人时,是何等模样。
从前的我,为了他,几近卑微到尘埃里。
他羞愤欲绝,生气地砸碎了茶杯。
“皆是我的过错,是我将你弄丢了……”
说完他双眼通红,转身泪如雨下。
这话我并未放在心上。
早在我涅槃重生那一刻,我与他便再无瓜葛。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需我费心。
那便是——婚事。
三月后,我两世为人,却是头一遭出阁。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
我望着眼前这身着大红喜袍,眼角微润的男子。
再看看身旁那位喜极而泣,泪眼婆娑的父亲。
我想,或许前世种种苦楚,皆是为了映衬此刻的圆满。
数年后,我才知晓,大婚当日,还有一段隐情。
柳芜漪竟想来搅闹,彼时她腰间还挂着秽物袋。
“姜琳琅,你害我一生凄苦,凭何独享欢愉!”
“皆因你,玉生才会弃我而去,我这一生都毁在你手中!”
她状若疯癫,欲冲入喜堂。
还未等宋长安安排的护卫出手,萧玉生便抢先一步将她拉走。
原来,萧玉生也一直躲在门外,窥视着我的婚仪。
柳芜漪激动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哀求道。
“玉生,莫要弃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你不是说,只要我为你写下谅解书,你便会与我重修旧好吗?”
萧玉生捂住口鼻,嫌她身上那股尿骚味熏人。
“你先是构陷琳琅,后又骗婚,竟还有颜面求我宽恕?你这般腌臜之人,根本不配存于世间。”
“当真令人作呕!”
萧玉生猛地抬腿,一脚将柳芜漪踹翻在地。
“往后不许你再去叨扰琳琅,可曾听清?”
他未再多看柳芜漪一眼,转身隐于门外暗影之中。
目光穿过喧嚣人群,落在那喜堂之上。
新人执手对拜,红绸似火,灼痛了他的眼。
柳芜漪面目扭曲,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
狠狠刺入萧玉生的心口。
萧玉生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回头,满眼皆是不敢置信。
“你,你怎敢……”
柳芜漪用力拽下身上的秽物袋,砸到萧玉生身上。
“你不是嫌我污秽吗?那便与我一同肮脏地堕入黄泉吧!”
柳芜漪仰天长笑,下一刻便被护卫制服,按倒在地。
萧玉生被送往医馆,苟延残喘了几日,终究还是撒手人寰。
听闻,他弥留之际,口中还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
柳芜漪因蓄意谋害,很快便被判了斩立决。
然而这些事,宋长安一直瞒着我。
知晓原委后,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长安将女儿抱去内室,出来后,轻轻将我揽入怀中。
“娘子,毕竟你们相识多年,为夫不愿你伤怀。”
我摇了摇头。
“皆是他们咎由自取,因果循环罢了。”
我依偎在宋长安怀中,念及这几年来,他待我如珠如宝。
此生,父亲、夫君、女儿,皆在身侧。
真好。
谨以白头之约,书此红笺。
将那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之为证。
更新时间:2025-03-14 15: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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