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仆从踏进院子时,见那女子的红色手帕落在我夫君的官袍旁。可是,
那日我夫君明明在城外练兵。1女儿周岁那日,有人告诉我,夫君他养了外室,
就住在城东花枝巷往里数第三个院子。辽州城中所有官眷都知道,只独独瞒了我一人。
我有些不信,但到底让人认真留心了几日。翠枝回来也说,夫君近日常常出入那小宅,
一呆就是大半日。不知怎的,
我第一反应就是前几日去帅府与大帅和大帅夫人闲话时他们看我那微妙的眼神。
那天春光很好,我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在帅府后花园逗刚满周岁的小女儿,
便见一向忙得不见人影的元帅表哥居然有时间回来和孩子玩闹,颇为惊奇地感叹了一句,
“辽州军务政务如此繁重,你这元帅怎么倒有闲心?”窦璟随口回答,“没有啊,
刚打完仗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你听谁说的?”我揉揉女儿的发顶,轻声叹息,
“可不是忙嘛?我们瑶瑶都好几天没见到爹爹了。”窦璟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微妙。
华阳公主则在一旁似笑非笑,“爷们在外面总有自己的事儿,咱们做女人的,
还得会自己排解才好。”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抱着女儿在一旁尴尬地笑笑。原来,
真的是只瞒着我一个人啊。2翠枝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
“将军他……养了那女子有一阵子了,听说还带着张、赵几位将军去那里做过客。
小姐要不要......把那女子接回来?”“小贱蹄子胡沁什么!”翠柳当即大骂,
“将军原先待咱们小姐极好的,怎会忽然养了外室?定是那女子狐媚勾引。小姐,
咱们把这事儿告诉相爷。有相爷出面,将军定会把那女子远远送走。
”翠柳口中的“相爷”便是我的父亲,如今江南赵家家主,
皇帝亲任的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江淮盐铁转运使。翠枝跪下来殷殷劝说,“小姐,
不是我不为您着想。将军这样爱重那女子,甚至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同僚部属,
登堂入室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不如您大度些。将军到底理亏,
日后念着这情分也会多多怜惜您。您就是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少爷和小姐想想么?
相爷到底离得远,您若是不打算和离,以后还是要在将军手下过日子的啊。既然木已成舟,
又何必为此伤了夫妻情分?”看,连我的贴身丫鬟,都能看得出来夫君对她好。
我被她俩吵得头疼,“行了,你们好好盯着那院子。是真是假,我总要亲眼见过才是。
”这下子连脾气暴烈的翠柳都有些不敢吱声儿。她犹豫地吞了吞口水,“小姐,
您要自己去……捉奸啊?”翠枝柔声劝慰,“小姐,您这是何必呢?
那是将军金屋藏娇的地方,您去了不过平添伤心。”不知怎的,我竟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只轻轻拍着怀中懵懂的女儿,“让我亲眼看看吧。看到了,也就死心了。
”3我没有翠枝和翠柳想得那么傻。赵家是江淮名族,我如今却远嫁辽州。闹出这种事,
平日里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只怕个个都会向着我夫君沈长风。他们和沈长风是生死兄弟,
战场上不知多少次相互救过对方的性命。而我,大家嘴上叫一声嫂子,
却只能算“沈长风家里的那个媳妇”罢了。疏不间亲,古来如此。何况在这辽州城里,
男人纳妾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好在,父亲已经在来辽州的路上。
想起当年为了留在沈长风身边而与父亲起的争执,我不由得有些心酸。
我与沈长风是患难夫妻。当年赵家遭人陷害,我和母亲流落乡野,生了重病,
是他把我们捡了回去,靠着自己种田打猎,硬生生把我从阎王手里又抢了回来。
我没有地方去,他便娶了我,顺带着还供养我的母亲。
我们就这么相互扶持着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他是农家汉子,我是官家小姐,
看起来是他高攀了。可在村里我这身份不仅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还成为了他的负累。一开始,
家里家外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可他一句话也未曾苛责过我。我不会做饭,
他就自己烧火劈柴煮粥熬药。我不会种菜除草,他只说这些事他自己就抽空做了。
后来北方大乱,他入了军中,我们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
等父亲平反回来已经是三四年后了。那时沈长风虽升了官,却只是天武军里一个小头目,
而我父亲是江淮盐铁转运使,实打实的帝王心腹,两边差距如同天堑。最关键的是,
辽州离江南太远。父亲老了,经此一事身体也虚弱了很多,
不知道能在转运使这个位置上干多久。若是我出了什么事需要娘家撑腰,
他只怕都来不及赶过来。他说,他可以给沈家很多补偿,可以在仕途上尽力提携沈长风,
只要他放我回家。沈长风当时看我的眼神,那样伤心,那样恳求,看得我不敢直视。
我们是从最艰难的时候一起走过来的。冬天的很多个日子,他打不到东西,
家中的粮食又被婆母锁得死紧,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酸齑,
和着从窦璟大哥那借来的一小抓米给我熬粥。那一回,他自己饿了七天,只靠一点米汤吊命,
到现在都还有胃疼的毛病。他把我从那样绝望的日子中拉了出来,日子好过了却要我抛弃他,
我做不到。人这一辈子,没有几个人愿意为了你豁出性命,
在那样严寒的冬日里把唯一的一把粟让给你。为着这样的心意,哪怕前路险阻,
我也愿意冒险赌一个可能。看样子,我赌输了。从来共患难易,共富贵难。
4父亲的车队还有三天就要进辽州城。沈长风说,他要和我一起去城门口迎接,
好让岳父知道自己有没有苛待他的宝贝女儿。我笑笑没说话,
看着他又以军务繁忙的理由出门去了。马车到花枝巷子的时候,
先一步跟来的翠枝轻轻对我点了点头。我轻手轻脚地靠近那扇门,临到门边时,
翠枝忽然有些不忍,握住我的手恳求,“小姐,算了吧。”我深吸一口气想要敲门,
却未曾想那扇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木门之后是散落满院的衣物,
赤色鸳鸯巾子在一袭紫袍之上分外显眼。紫色的圆领官袍,城中没几人有这个资格穿。
几乎是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男人便抱着怀中女子滚到了花丛之后。沈长风沙场拼杀多少年,
那是何等警觉的性子。可就是这么警觉的人,兴头上来却连门都不记得关。
那女子很得他心意吧,我轻轻叹了口气。两人一时间都不敢作声,
我瞟向花丛中那抹白得发亮的肌肤,语调无波,“你穿好衣服再出来。
”随即神色平静地带着一众仆从往外走,冷静得仿佛里面偷情的人不是我夫君。
翠枝追在我身后,“小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要不,
一会您打他一顿、骂他几句出出气也好啊。小姐,您别这样。”华贵的马车横在巷子口,
围观的人不在少数。我没上马车,只静静地扶着车辕不知在想什么。沈长风一直没出来,
不知是不敢出来,还是方才没尽兴。先来的居然是表哥窦璟和我的姨母窦老夫人。不用说,
肯定是沈长风搬来的救兵。我转头看向姨母和表哥,嫣然一笑妍若春晓,“到了这份上,
他难道连当面出来跟我坦白都不敢么?”窦璟微微愣住,随即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面孔,
“妹妹,长风如今是天武军的将领,被人这样街头巷尾地围观合适么?你先回去,
有什么事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哥哥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他被人街头巷尾地围观不合适,而我,不知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了多久,
只怕大家都笑话我是傻子,平白守着一个夫妻情深的谎言。我默然许久,道,“他和那女子,
多久了?”窦璟犹豫了一会,“一年多。”那也就是我怀着女儿的时候,
他便在外头置了宅子。我点点头,也没上马车,一步一步转身离开。窦璟上前与我并肩而行,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些,“妹妹,男人在外面风流点不是什么大事。
你与长风是患难夫妻,如今孩子都生了三个,又是这样的家世,凭谁都越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