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的那年夏天,我考上了研究生,因为性格懒散,所以暑假我选择待在家里,
对此我的父母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从初中起我便是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让父母几度担心我得了抑郁症,
不过我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学习成绩不错,平日行为还算正常,
所以他(她)们就没有深究其因,反而因此对我更加宽容。至于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我最初也不清楚,只是朦胧地觉得我的世界观因为童年遇见的一条黑蛇而改变了发展轨迹,
而真正让我决心探究这黑蛇之秘的契机就在我22岁的夏天,外婆去世的那个夏天。
结束了大学生活后,我回到老家岗村,打算待到开学再走,到家的时候正值夏日,
闷热的气候让人身体不适,这时是丧事最多的时候。我回家当天碰巧赶上村里一位老人去世,
因为非亲非故又没什么交集,所以就没有过多关注,也就我刚到家时我妈提过一嘴。
我妈:“龙龙他爷爷死了。”我:“就村口小卖部那家?”我妈:“对,
老头在医院的时候就不行了,嚷嚷着要回家,就带回来了,刚回来就死了。
”我妈继续说:“老人就是这样,就想死在家里。”说完后她露出了“就是这样”的表情,
更加坚信这个她总结了四十多年的经验。当天夜里,我被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吵醒,
我便起身去上厕所,因为我家就在村子中心的十字路口旁,我平时又住在二楼,
所以能从厕所的窗户看到从村中心到村口的整条大道。我从窗口望去,
在路旁那“半死不活”的路灯下,几个健硕的中年男人正推着一辆木推车,
车上放着一副漆黑的棺材,棺材后跟着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所有人都低着头,
将脸藏进黑暗中。 他们沉默地走着,我在二楼静静地看着,心里产生了疑问。
“这才第一天就打算埋?”按照我们这的习俗,人死后的第二天晚上应该请戏班子来唱戏,
亲人守孝三日后,在第三天破晓前安葬死者,而这家人第一天就打算下葬,
而且所有人默不作声,这样处理丧事的后辈一般都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我看着这群手持哭丧棒却寂然无声的送葬人,觉得他们更像是奉命牵魂的鬼差,
我悄悄地关上窗户,转头回去继续睡觉。第二天早上我向父母提起这件事,
我妈向我解释道: “现在不让土葬,只能偷偷地埋。” 我这才明白过来,
入土为安的观念传了千百年,不是说扭转就能扭转的。
村委会一般都会在人死后的第三天来到死者家里要求火葬,所以死者家属都会提前偷埋。
只要死者家属简化那些送葬仪式,不大张旗鼓地操办,偷偷地把人埋了,
村委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毕竟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总不能刨人家祖坟。
听了我妈的解释后,我理解了这些人的行为,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也就懒得继续这个话题,但是我妈似乎还有话说,她洒脱地说: “土葬没什么好的,
麻烦又累人,不如火化。”我没有说话。这件事就像夏天的一只麻雀,一闪而过,
我在家连着过了十几天的清闲日子,直到我妈接一个电话。 那天我和我妈都在家闲着,
我妈接到了养老院的电话,是关于我外婆的,来电话的人说我外婆昨晚嚷嚷着要回家,
但因为她留在养老院的电动三轮车坏了,
所以养老院的人就告诉外婆说第二天会通知我妈带她回去,没想到她居然在当晚偷偷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妈顿时火冒三丈,我也表示不理解。
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半夜偷偷离开养老院,摸黑步行十几公里只为回到深山老林里的老家,
况且没人不让她回家,只是说第二天会有人来带她回去。我妈立刻给她打电话,但打不通。
不过我们没有往坏的地方想,外婆老家那里本来就没有信号,
所以电话没通说明她回到了老家。为了确定外婆现在的状况,我们只好开车去老家一探究竟。
坐上车之后,我妈让我先去养老院看看电动三轮哪里坏了,要是能修好就修好了骑到外婆家,
免得她再嚷嚷着要回来骑车。 我妈将我送到养老院,她自己则先一步去找我外婆,
我在负责人的带领下找到外婆的电动车,我一番摸索之后启动车子,转动把手,
车子立刻就动了起来,看着没有一点问题。我扭头看向负责人,
负责人笑着对我说: “昨天老太太说电车坏了之后我来拾掇了一下,
一点小问题很快就修好了。”,“只是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心急,半夜自己回去了。
”我没有多说什么,向负责人道谢之后就开着车子离开了。其实我家距离外婆家不算太远,
大约二十公里,但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环境,外婆家可以说就在一片自然保护区的边缘,
蛇虫鼠蚁不计其数,三四十年前那里甚至有狼和黑熊出没。我骑着电动车朝着外婆家驶去,
路过最接近外婆家的一个村庄时看到两个手持凉扇的大妈正朝着一个方向跑得健步如飞,
她们的眼神像是锁定了目标的猎犬,激情又严肃,她们边走边聊,
脑袋像是变成了音乐会上的指挥家,起落停顿,她们的情感由这些动作完美地向外界传达。
我没有停车驻足,不过我大致看出发生什么事了,她们表情严肃但又带着好奇和兴奋,
八成那里又发生什么乐子事了,最可能是出轨被抓,骂街之类的事。我开车驶过村庄,
钻进一条被老树遮掩了大半的小路,逐渐远离人烟。
从小路两旁的竹林缝隙中虽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房屋,
但只要定睛一看就能看出那些房子已经荒废多年。零零散散的矮房东倒西歪在树的背后,
从红砖缝隙中渗出来的绿色霉斑让这些残墙变成腐烂的肉块,无数的灰树粗壮又高大,
不断地向天际延伸,遮住太阳。 阳光消失,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让树叶沙沙的响,
也让我感觉凉意爬满全身。这里没有蝉声,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挠得我后背发痒。
我妈说每次她回到这里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每次都会惊恐于记忆中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老家日渐消逝,终将变成一片荒林。
而她的眼眸深处,还藏着一种更为原始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 “一种在黄昏来临之际,
却离族群越来越远的恐惧。”沿着小路行驶十几分钟,终于出现了一大片树木稀少的空地,
空地中间有几座排列紧密的土房,其中的大多数都已经被风和草木侵蚀的不成样子,
唯有一户,虽然也是饱经风霜,但由红砖垒起来的墙体还保持着红色,
屋顶也是用铁皮重新补过的,从路口看去,它仿佛成了唯一的异类,和这片山林格格不入,
也和周围的残垣断壁格格不入。我把车子停在门口,门上插着锁,屋里没人。
我刚刚从车子上下来,立刻就有一只消瘦的黑狗从门缝中钻出来,对着我狂叫。